我的爷爷、奶奶、外婆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12 23:17:16

我的爷爷


        爷爷去世已经整整30年了。最近我做梦老梦见他,这不由得勾起我对爷爷的重重思念。

        爷爷叫刘俊亮,生于1908年。年轻时,他在甘肃固原我们本村人开的一家店铺里做过银匠。据我奶奶说,在固原期间,爷爷染上了吸大烟的恶习,吸光了他打工时挣的所有积蓄,实在在那里生活不下去了,才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老家务农。刚从固原回到临潼老家时,曾祖父恨我爷爷不争气抽大烟花光了钱,就要他们滚出家门,不允许他们在家里住,结果全家闹了好一阵子的架。后经村里人调停,曾祖父才允许爷爷一家住在院子里的一间放柴火的房子里。1964年我2岁的时候,我们一家才从老院子里搬了出来,在自己新盖的房子里住下。我的童年就在自家的新房子度过的。

        关于我们家的新院子,我最早的记忆大概是,窄长窄长的院子,中间两间上房,从中间一分,东面的一半南北分为三间,爸爸和妈妈住在最北面的一间,中间一间是厨房,最南面的一间是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剩下西面的一半是南北过道,饭桌、粮仓、织布机等都放在这一边。院子没有院墙,没有前后院门,前面垫起来的院子靠村街道一头带了一个斜坡,后来过了好几年,才慢慢地围起了土墙,现在,我对当时打土墙时的情景还依稀有点印象。每到夏天,村子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总喜欢聚拢在我们的院子里聊天,一铺就是好几个席子,人坐的满满的。小孩子这时候是最畅快的,常围在大人一旁玩听他们讲故事、拉家常。我上小学后,我们家盖起了门房,装了院子里的前后门。于是,村道上我们家前后门外的空地,便又成了大人们聚拢聊天的地方。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大家边吃饭边聊天,村里人都戏说是开"老碗会"。我对我爷爷的认识,就是在这样的场所建立起来的。每当有人谈起历史,就是我爷爷摆龙门阵的时候了,记得什么汉家故事、三国历史、红楼梦轶事,爷爷都能讲得头头是道,一堆人都不吭声地细听。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得意我爷爷有学问,是村子里最能讲历史的人。后来等我上学了,能认识字了,我才发现常年在我爷爷枕头旁放着《史记》、《三国志》、《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等都是些历史名著,是了不起的书啊!可是那时候我家里也就这几本书,在我记事起十多年里爷爷总是看这几本书,一本看完了再看另一本,就这样三番五次轮流着看。结果,每本书的内容他都很熟悉,每本书他都有体会,他的体会虽说不能和当今大学里专门研究这些名著的教授们比,但和农村人讲起来,简直如数家珍,显得非常有学问。

        记得有一次我翻他枕头旁的《史记》,书里的句子我一句也看不懂。爷爷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你就能看懂了。"又有一次,我翻他枕头旁放的《红楼梦》,还是看不懂那满篇的古文。爷爷还是笑了笑说:"你太小,还看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能看懂了。"有一年,有几个青年人冲到我们家搜东西,说是我们家藏有封资修的书,结果全收走烧了。后来,我在他枕头旁发现了一本《马克思传》和陈昌凤写的《跟随长征》这两本书,我还能看懂一些,于是趁我爷爷不看的时候,我竟然把这两本书看了好几遍。

        爷爷爱看书,干起农活来他并不很在行,小时候我老听我奶奶说我爷爷懒,抱怨家里的日子过得清苦。事实上确实也如此,在我上大学之前,我们家里一直都很穷,小学一年级时,学费是8毛钱,我家竟然能欠学费一欠就是好几年。记得有一年学校催学费催得紧,爸爸实在没办法了,就带我上山砍上几颗树拉到镇子上卖了,才交清了学费。我们家八口人,一年也就吃1斤左右的食油,奶奶和妈妈做饭时,常常是用筷子在油罐子里蘸一下蹭在锅里就行了。吃盐也常常断顿,实在没有钱买。有一年,家里没什么吃的,左邻右舍也借不来,全家人都饿了好几天了,实在没办法,奶奶便给我做工作叫我出去讨饭,结果我就去做乞丐了。第一天奶奶带着我要,第二天、第三天我就一个人去讨饭,在我们邻村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转,一户一户挨着要。好一点的人家一个馒头拿出四分之一给我,不好的时候,挨尽了人家的冷脸和谩骂,所受到的苦和屈辱是一般人难以想象到的。然而这是爷爷一个人的"懒"造成的吗?我认为不是。我认为我爷爷并不懒!不过是他喜欢读书而已,而在奶奶眼里,他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利用读书这时间干干农活的好,所以在奶奶嘟嘟囔囔叫嚷我爷爷的时候,爷爷看书看进去了,不想放下,就装着没听见,或赖着书不走,于是,我奶奶就说他懒。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形势很紧的一年秋,为了缓解家里没钱吃饭的压力,爷爷偷偷地带着我背了一筐柿子到离家5公里外的马额镇去卖,谁知叫卖了一天也没有卖出去一个柿子!这闹得我和爷爷很沮丧,回来后不久,他就病了。有一次,他躺在炕上对我爸爸说:"我很想吃豆腐乳,你能不能到马额镇上去看看有没有豆腐乳?"可是在那个年月,哪里能买到豆腐乳呀!而一个月后,爷爷就去世了。令我至今都感到遗憾的是,我没能让爷爷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刻,吃上他想吃的豆腐乳!这实在是个很寒碜的事啊。

        说起爷爷的死,我挺震惊的。因为在爷爷去世前的一个月,他就在我们家后门外的一次老碗会上说:"我不行了,我最多也就能活一个月了。"我当时在一旁还对爷爷说:"你别胡说了,你病好后能活一百岁呢。"谁知正好过了一个月,爷爷就去世了……


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名字叫韩玉梅,我约略记得她说过她和我爷爷同岁,生于1908年。她个子不高,不到一米六,小脚,人却极其精明能干,干起活来手脚非常麻利。按理说,介绍奶奶要介绍一下她的长相的,但我觉得文字有文字的短处,古人讲:"言不尽意,故圣人立象以尽意",也就是说用文字描述我奶奶的长相即就说得再好,读者也不一定能想象出我奶奶的样子,因为一个人可能会有一个人的想象;幸亏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给我奶奶画过一幅素描头像,这头像当然画得很像很像!因此,我同文配上我奶奶的画像,大家一眼便可以知道她究竟什么样子了。

        她在多大时候嫁给爷爷的,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我只记得我有一次问过她为何缠小脚的事。她说,在旧社会,按照封建礼教,女孩子都得缠脚。而缠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大人硬是用刀子把女孩子的脚心划开,把脚趾头顺着关节一个个地折断,收拢在一起,然后用棉布使劲缠成小脚的样子。所以,女孩子一个个都非常惧怕缠脚。奶奶说,大概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天她父母要求她缠脚,她不从,就往外跑,结果硬是让大人追上把她压倒在炕上,强行用打破的瓷片把她的脚心外皮割开,再把她的脚趾一个个地搬断裹起来。她说,当时她疼痛得几次昏迷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成事实,脚上到处是血,缠上的布子都被鲜血渗透成血布了。而更疼苦的事情则是用刚愈合伤口后的小脚练习走路,很长一段时间里脚丫子疼得像刀绞似的,肿得红彤彤连鞋都不能穿。唉!我当时听得都哭了,旧社会的女人怎么就这么不容易啊!

        缠了小脚,女人就跑不了远路,也走不了快步,所以我奶奶一辈子连四五里路外的镇子都没去过。要说见识,她的确是没有的,她一辈子只知道爱护她的丈夫和子孙。我姊妹四个,奶奶最爱的是我,她经常把我拉到一边,左顾右看没发现有什么其他人时,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好吃的东西给我。由此小小的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小时候我是享尽了奶奶的慈爱和恩惠的。

        可令我不解的是,奶奶最看不上我妈妈,经常找她的岔,不是嫌我妈妈干活手脚慢,就是嫌她干活质量不高。可以这么说,我少年时代家里的矛盾和吵闹事件,大多因我奶奶而引起。可作为我妈妈的儿子和奶奶的孙子,我是不能偏袒的,我纵然管不了大人间的事,但我却有胆量发表我的看法,常常是说了这边再说那边,谁嘴里不饶人我就说谁。当她们看自己最心疼的儿孙生气了,往往也就息战了。

        奶奶也经常爱说爷爷的不是,总是惹得爷爷恼怒了,她就不吭声了。小时候,我对奶奶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爱嘟嘟囔囔。1980年春节前的一个礼拜,爷爷突然去世了。虽说他们两人平时爱吵吵闹闹,但当爷爷真的去世了,我奶奶却是很痛苦失去她的丈夫。奶奶对爷爷的爱从这样一些细节可以看得出来,在办理爷爷的丧事期间,她非常关心并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监督着家人把丧事办好,每一个细节她都要叮咛过问。第四天,等爷爷入葬了,帮忙的人都回来了准备用餐,我奶奶竟然支撑不住也咽气了……奶奶咽气的时候,先是眼睛变荤,接着,就不认识人了,可她嘴里却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星儿,星儿"……这说明奶奶去世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了!我爱我的奶奶,我不想承认她死了,所以当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搂着奶奶的胳膊睡觉;可是,我怎么能睡着呢!我总是时不时地看着她那慈祥而如同入睡着了的面孔直到天亮……我舍不得我奶奶的离去!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一连四天有两个亲人相继去世,这简直是莫大的打击!我们家当时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不过,中国人有句老话说:虽不能同年同日生,却修得了同年同日死。我认为这是我爷爷和奶奶一辈子的真爱修来的!

这难道不是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吗?


我的外婆


        我的外婆叫韩苏兰,生于1927年,卒于1980年。我外婆是我孩童时代最爱的一个人了,但令我至今最为遗憾和内疚的是,外婆去世的时候,我面临高考,家人怕影响我考试,就隐瞒了我外婆去世的消息,直到高考完我回到了家,我才知道我外婆去世并下葬一个月归去了。那天,我伤心地哭了一天,还一个人专门去了坟地给外婆烧了纸,磕了三个响头,才心里稍为平静地回到了家里。从那天起,我一直想为我外婆写一篇纪念文章,可几次想动笔都没能写成,这一拖竟然三十多个春秋过去了!

        说来也有缘由,因为我过去一直不知道我外婆的生年,我也曾多次问我的母亲、舅舅、阿姨、姨夫,他们竟然一个也不知道。我母亲只知道我外婆的属相,也只知道我外婆比她大十五岁,比我外爷小十岁,还是今年春节在我二舅家聚会的时候,我又一次问我外婆的生年,大家用属相、比我外爷小十岁、比我妈大十五岁等几个确切的因素一推,才确定我外婆是生于1927年。

        在民国初年那会,中国农村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关中当时饿死的人不计其数,"朱门无酒肉,遍地饿死骨"的说法的确一点儿也不夸张。外婆家里为了少一分负担,在我外婆十四岁那年,她就嫁给了我外爷。十五岁(虚岁)时,她生了我的母亲。我母亲十八岁嫁给了我父亲,十九岁就生了我。那年,我外婆虚岁才三十四岁。

        我两岁左右就已经能记事了。有例为证:60年代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记忆深 刻。有一天,几个胳膊上带有红套套的冲到我家来,说我父亲有经济问题,要求带走接受询问调查。当时可吓坏了我爷爷奶奶,感觉像厄运马上要降临到我家似的。临走我父亲对我爷爷奶奶交代:"没事!咱又一分钱没有贪污挪用的,他们最多把我拷问几天,我就过来了。"果不然第三天我父亲回来了,事情查清我父亲的确一分钱都没有贪污。去年有一天我问我母亲这事儿,我母亲说:那是1955年的事了。那年,我正好才两岁。

        在我的记忆中,我外婆是个大个子,性子急,走起路来风驰电掣,干起活来手脚利索;特别爱干净,脾气还不好;家教极严,动不动就打人,就连我外爷也不例外。因为我外爷的性子慢,干啥事儿都慢腾腾的;又是一个啥心都不操的人,家人常说他油瓶子倒了他都不管。这自然不入我外婆的眼,一急,她就上火,一上火就动手打人;我们一家人一见她朝门背后摸东西,就知道她是要取鞭子打人了,吓得惹事的人赶赶紧往门外跑。大概是由于我妈妈是已经出嫁的女儿了,所以我倒很少见过我外婆打我妈,反倒是她对我的三个姨和小舅要求很严,做家务活谁要是稍有做不到点子上,他注定要挨打骂。比如,我外婆最拿手的,是做烫面油馍,就是现在人说的千层饼。她的千层饼在乡里是远近闻名,酥软利落,味道极香,我到现在想起来都流口水。现在的铁炉油馍大家都知道非常出名了,但说是在的,还没有一家能比上我外婆烙的油馍。为了把她的手艺传给自己的四个女儿,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召集三个女儿一次,传授烙油馍的技术,仅仅是揉面、抹油和摊饼这三个环节,要求三个女儿(三姨比我小一岁,那时候还小,所以不在要求之列)一个一个来,每个饼要求摊成巴掌大小,一旦哪个环节弄不好,她马上就发脾气,我几次看到我二姨从灶房拔腿就往外跑、我外婆追着喊打的情景,叫我都感到害怕。

        我外婆就是这脾气!但她可不怎么打我。因为我是她的长孙。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我外婆经常要来我家,把我抱回她自己的家,待上几日,再由我父亲抱回。所以我奶奶有一段时间对我外婆意见非常大,两个人为了争着带孙子,几次都闹得不愉快。后来,我大一些的时候,我自由自在,想在谁家待就去谁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奶奶外婆都没了意见。有一种豆角,叫豇豆,做红豆稀饭味道特别好,我特别爱吃。这种豆角,我外婆就爱种,她通常把玉米与豇豆套种,两行玉米,夹一行豇豆。有一年秋,我外婆带着我在玉米地里拔草,我指着套种的豆子问;"外婆,这是啥豆子?"我外婆说:"豇豆,就是你最爱吃的豇豆。"从此,我不仅知道豇豆的形色、味道,还知道它的叶子的特点,以及生长的特征。有一年,和舅舅家同院子里的一家人家里闹鬼,吓得我毛骨悚然。那一夜,我外我怕我再次受到惊吓,一直把我搂在怀里,和我说着话、拍打着我使我入睡,而她竟然一夜没睡,守护着她的孙子……

        1974年,我外婆得了中风病,瘫在床上不能动。像她这样的脾气和性子,能不急吗!急了,她就打人。所以,谁靠近她,她就打谁,抓着枕头扔枕头打,抓着扫帚拿扫帚打,弄得大家谁也不敢到她跟前去。可她唯独不打我,一家人只有我能在她身边帮她按摩腿脚,帮她翻翻身子。每当我帮她吃饭的时候,我总能看出来有两股眼泪从我外婆的两个眼眶滚滚而下。我知道她内心很苦,一生要强的性格,现在瘫痪在床,她哪能轻而易举就向命运低头啊!但是,现实令她无奈啊,她也无能为力啊!加上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钱给她治病,她瘫了也就瘫了,在床上一躺就是六年,直到1980年春去世,舅舅家的顶梁柱就这样没有了……

        我爱我的外婆,我一生感到最亏欠的,就是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我没有在她的身边,也没有为她送终。所以,每当我想起我外婆,我都会两眼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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