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狐抬起脸,羞涩地眨了眨眼,等待一句甜言蜜语,换回的却是——“你有没有脑子啊?要亲我不会变成人形再亲啊?!弄得我一嘴的毛……”
哪狐不开提哪狐/程镜恩
(本文刊载于《飞·魔幻》2011.10B)
第一章
“冬梨,不要不理我——”圆球状的白狐仔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碧绿色的眼珠可怜巴巴地瞅着洞口,直到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堵死了唯一的出路。
狐狸洞外,一只成年银狐拍了拍爪子,纠正道:“笨蛋,我不是不理你,只是要活埋了你!明白?”说完不待小白狐再做任何求饶,扭扭屁股,甩着华丽丽的九条大尾巴,施施然飞走了。
不是他狠心,而是实在没有当老师的天分,尤其是一只笨到人神共愤的单尾幼狐,连半夜尿床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让有洁癖的他怎么忍耐的下去!真是多一秒都不愿见到这家伙!
提起这一段郁闷的师生缘分,就要扯到八百年前的一场蛇狐大战,当时紫海还是一片汪洋,缥缈山还只是海中的一座孤岛,除了世代居住于此的银狐一族,便是顺着海潮飘来临时落户的一窝金晶蛇。
银狐长老,也就是他的曾曾曾爷爷阙灭,恩赐给了金晶蛇一小片靠海的领地,并且善良的组织银狐壮劳力给金晶蛇做了一艘小船。
谁想到那条母蛇繁殖能力超强,做船的工夫就孵出来一千多条小蛇,一艘船肯定不够用了。于是阙灭好心地拆了小船改大船,几个月下去,大船终于建好,缥缈山也变成了群蛇山,狐狸们每一爪子下去总能踩到一两条蛇的脑袋或屁股,渐渐的矛盾便激发出来,金晶蛇夫妇非但不检讨自己,反而频频告状,说狐族有意伤害他们金晶蛇族,最后竟然上告了天庭,要把缥缈山据为己有,理由便是他蛇子蛇孙比狐子狐孙多了数倍,理应占领最好的居住地。
银狐天性懒散归懒散,可当家园要被人抢走,再好的脾气也接受不了这种屈辱。于是招揽麻烦的罪魁祸首阙灭亲自向金晶蛇发出挑战,仅凭三百多只大小狐狸,硬是将上万条金晶蛇灭了个一干二净。谁让他们是天狐的后代呢?血统优良,法力与生俱来,金晶蛇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不但遭到灭族,还被烤来吃,其后几天满山都是烤蛇肉的香气。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假死逃走的金晶蛇夫妇奋起努力,数年后带了更多子孙前来报仇,这一回将他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多银狐在睡梦中便被毒死了。
小白狐就是那会儿降生的,由于在母体内被毒液浸染,一出生发色即呈雪白透明,身体远比同龄小狐狸来得弱,动不动就生病,不小心蹭到谁,就毒人家个半死,连个玩伴都混不着,能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
可是小白狐的身世再可怜,关他什么事?像他如此风流倜傥,注定迷倒天下美狐的继任银狐族长,天天带着一只流鼻涕抹眼泪的小跟屁虫,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婚姻都成了大问题,眼看着和他一样大的狐狸连重孙子都抱上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
想到伤心处,冬梨仰天长啸:“请赐我一个美女吧!一个太少多赐几个也没关系,本狐精力旺盛,薪水丰厚,多少都养得起——”可惜缥缈山最帅最有钱的下任族长吼了很久也没有回应,只好撇撇嘴打道回府。
提着顺手抓住的山鸡,偷懒地用法术烤了烤,冬梨来到关押小白狐的洞口前问:“喂,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没?”
只听呜呜咽咽的抽泣声断续传来:“我、我不该,呃——冬梨,你拿着的是烤鸡吗?我好饿——”
冬梨的眉毛抖了抖,这小鬼别的不行,鼻子倒灵,唉,好歹也算是个优点。
一个不忍心,还是放了小白狐出来,撕了根鸡腿扔过去,冬梨道:“吃饭不耽误检讨,继续说!”
小白狐带着点讨好地嘿嘿笑道:“冬梨,你烤的鸡肉真好吃。”
冬梨翻了个白眼,一根骨头砸过去:“别顾左右而言他!深刻检讨!三千字!”
小白狐连忙扭着圆鼓鼓的肚子躲避凶器,然后在冬梨嫌弃的目光下犹豫而又坚定地用自己的尾巴擦了擦嘴角和爪子,绽开一朵笑花:“冬梨,我快要成年了。”
冬梨瞅着那副小身板心道:“不容易啊不容易,终于熬到孩子长大,包袱脱手了!”然后皱眉等待下文。
小白狐脸红了片刻,抖抖耳朵鼓了鼓勇气,绿油油的大眼睛盯着洞口那一堆山鸡的尸骨,然后又觉得那尸骨似乎很不应景,赶紧挑了根狗尾巴草瞥了两眼,吐出心里琢磨了很久的决定:“我可以变化成人形了!”
冬梨无所谓地点点头,曲解了小白狐的语义,暗道:原来这笨蛋酝酿半天就是要告诉自己,下次可以用人的外形尿床了?
小白狐似乎读懂了冬梨不屑的表情,脸更红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呃,我是说,我害得你一直找不到伴侣,还要遵守对老长老的承诺,永远养着我……那个,不如我变成女人陪着你?”
“什么?”冬梨没形象地叫了出来,蹦到半空中指着小白狐浑身恶寒的颤声道,“你不会这辈子都想赖着我吧?!还女人,你变成的女人能看吗?!哦,苍天啊——”他许愿的对象绝对不是小白狐啊!为什么别的不灵就这个灵?冬梨捂着疼痛不已的脑袋迅速闪离这个恐怖的地方,闪离这个噩梦般的小鬼,自找清静地儿去了。
剩下颇受打击的小白狐,眨巴着眼睛,蔫蔫地缩成一团思考着:女人还要能看的才行吗?什么样子才算能看?
小白狐陷入对未知事物的漫长思考中……
第二章
本以为小白狐会因此受到打击变得上进好学,结果没几天她便将此事忘之脑后了,注意力全都放在经常在山下玩闹的一群小狐狸上。毕竟都是贪吃顽皮的年龄,游戏远比思考来得有趣。
某天早晨冬梨出门觅食,半路上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踏实,决定再回去看一眼,结果掀开大石,瞪着空空如也的狐狸洞,哪里还有半点影子?他顾不上发火,赶紧转身往外跑。
果不其然,一个白色的小点蹲在半山腰,正满脸向往地望着山下,小尾巴晃来晃去的。
“冬梨,他们在玩捉迷藏,好好玩哦——”摇摇晃晃的小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群同龄小狐狸玩耍的草地,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是我,肯定藏得谁也找不到。”
“你坐在这儿,一样不会被找到。”冬梨才不认为那弱智的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但是却跟着看了一会儿,琢磨着晚餐是不是可以威胁那几个调皮鬼去抓只兔子回来,或者山鸡也不错……
想得入神,不晓得什么时候小白点已经远在山下,他龇了龇牙站起来,真是记不住教训的家伙,脑袋里装的都是草吗?!
冬梨一脚将要踏出,却在听到那一串激动到五音不全的笑声后,改变主意收了回来。现在就去阻止,还不是一样要守着她哭鼻子?即使只能开心地玩一会儿,却是他无法给予的快乐……
小白狐一路跌跌撞撞地跑下去,兴奋地一跃,落入草地中间,仰脸环顾同龄但却高大许多的小银狐们,笑眯眯地道:“一起玩,好不好?”
小银狐们先是吓了一跳,继而躲她三丈远,然后便开始寻找趁手的东西。
小白狐依然期待地瞅瞅这只,瞧瞧那只,等待给自己分配任务,是蒙眼数数?还是快点躲起来?她要多攒些力气才能跑得远哦……
“弟兄们!”看似领头的小银狐一声呼啸,目标直指小白狐,“给我打——”其后便是数不清的石头树枝纷纷飞至,一瞬间便几乎将那一点白掩埋了个彻底。
喧闹之外,长风鼓起冬梨飘逸的白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白狐混入银狐中,然后被石头树枝乱丢一气,边躲边嗷嗷直叫,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
其间,竟然还有一只小银狐捡了屎壳郎正滚着的粪球砸了过去!冬梨的尖牙不受控制地撩起,冷飕飕的视线如刀般将那不要命的浑球儿内外都扫了一遍,直将他家祖宗十八代的银狐名字都记在心里才冷笑一声,知道给这家伙洗一次澡有多麻烦吗?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一脚一只地把那些小银狐挨个踢飞,尤其是扔粪球的那只,恐怕这辈子都没飞这么远过,横跨几个时空都不成问题了,这才拾起趴在地上脏兮兮的小白狐回家。
屏住呼吸,闭紧眼睛,将大木盆里的小狐狸揉搓一通,洗回原先的颜色,然后把剩下的水蒸干,冬梨哼道:“这回玩得开心了?”
小白狐早已被折腾得没了力气,抽了抽鼻子,抚了抚自己被砸得红肿了的爪子,鼻音浓重地道:“可是,我还是没有朋友。”这个游戏明明不会碰到他们啊?
冬梨嗤笑:“朋友算什么。”需要的时候利用,不需要的时候出卖的那种冤大头?
“朋友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小白狐瘸着腿把自己蜷成一团,又困又累地打了个呵欠,问了句,“冬梨,我来当你的朋友好不好?”就倦极,睡着了。
这一晚,冬梨看了一夜的月亮。
第三章
银狐族百年一次的蟠桃盛会开始了,冬梨本来是懒得掺和的,可是听说有位擅长解毒的云游高僧会露面,倒是令他产生了去看一看的兴趣。
小白狐一觉睡醒,朦胧间看到一身银色的冬梨被洞口的阳光笼罩,仿佛要消失在光芒中一般,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死死咬住冬梨的一片袍子。
“我只是出去吃个饭。”莫名其妙地给了小拖油瓶一句安抚之语,说完了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为什么解释啊?这家伙能听见?她到底醒了没有?
“冬梨,我梦到你受伤了。”小白狐眼皮一启大颗大颗的泪珠儿就滚了出来,呜呜咽咽地喊,“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哼,谁能伤得了我?”冬梨傲气地一扬下巴,“乖乖等着,我一会儿带好吃的回来。”
“可、可是,我的梦很准的,上次我梦到你被长老逮住偷吃祭品时,你真的被逮住了,还……”小白狐抹抹眼泪,在冬梨威胁的目光下咽回了有损其形象的惨烈惩罚,犹豫地吐出几个词,“这一次,我梦到,你的屁股流血了……”
冬梨踉跄一下,差点没摔倒,气急骂道:“放屁!”
小白狐默默地掀起自己的尾巴闻了闻,老实回答:“我没有!”冬梨直接火大地拍开小白狐飞速离去。
这一天傍晚时分,冬梨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小白狐仔仔细细地将他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去吃他偷拿回来的贡品蟠桃,却没发现,夜里冬梨又是整宿未眠,抱着自己的尾巴恍恍然出神……
蟠桃会过去不久,漫长的冬季便将缥缈山化作了一片雪白,道行浅的小狐狸们都选择了冬眠,唯独小白狐今年特别精神,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雪花从洞口挂着的鹿皮毯子底下卷进来,冬梨睁开惺忪的睡眼,没好气地歪着头问:“你不睡觉要上哪儿去?”
小白狐笑嘻嘻地举爪打招呼:“早哦,冬梨你也睡醒啦?”
冬梨哼道:“你已经在我身上踩过七八圈了,死狐狸也被你踩活了!”
“那我们出去玩吧!”小白狐似乎听不出冬梨的抱怨,咬着他的尾巴往外拖,“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
冬梨一边被拖着移动,一边无奈地将爪子搭在额头上,懒洋洋地哼道:“你确定找我打雪仗是玩,而不是?”
“可是都没人陪我玩啊?”小白狐睁着水汪汪的绿眼睛,非常非常期待地忽闪着,就像有水花浮在那笑容底下,冬梨一个闪神,竟点点头答应了。
然而雪很大很美,狐狸也超乎想象的多,捉田鼠的、挖陷阱的……冬梨手心里攥的雪团快化成水了也没丢出去,不管他走到哪儿,都有崇敬的目光追随着,这让他怎么出手?
正犹豫间,噗的一声,竟有一小团不甚结实的雪球正中冬梨的脸,然后在众狐的惊呼中沿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下滑,直到啪嗒一声,落回大地,再看被雪袭击了的那张俊容,瞬间就黑了。
“这可是你自找的!”冬梨咬牙切齿,嗷嗷叫了两声就开始追着小白狐打,每一团雪都精准地揍到她的小屁股上,虽然力道不大,却几下子就把小白狐拍进了雪堆,顺着山坡往下滚,最后变成了一个大雪球,滚到结了冰的湖面上去了。
冬梨毫无形象地指着那笨拙搞怪的大雪球哈哈大笑:“球型的就是容易滚啊——”顷刻间空旷的天地间只剩下他夸张的大笑声。
见识到这恐怖一幕的狐狸们都不敢置信地使劲揉自己的眼睛,冬梨却若无其事地把小白狐从数倍于她的雪堆里挖出来,简单地甩了甩就拎回了山洞。
小白狐晕眩中的眼珠子还没对准目标呢,就兴奋地叫道:“好好玩,冬梨,我们再来!”可怜的孩子,还没玩够呢!
冬梨却已经后悔了,自己的威信为了这家伙毁于一旦,竟然还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耳中小白狐的央求声不断,冬梨被缠的无法,索性随便编了个借口逃遁:“我刚才发现外面美女好多啊,有正事要忙,没空陪你胡闹了!”语毕,转转地扬了扬下巴,玉树临风地飘了出去。
小白狐跟着追了几步,却一脑袋拱到了积满雪的山壁上,也不知道是撞疼了,还是别的,眼圈一点一点地红起来,返身慢悠悠趴回自己的小窝,鼻尖一抽一抽的。
其实冬梨只是隐了身形,就站在小白狐旁边,此刻有些不忍的想着:又没有人敢真的笑话他,去玩雪又怎样?而且还编了那么烂的借口!
可此时再反悔也已经晚了,还是等下次机会吧,好好儿陪她玩个够就是……
第二天,小白狐却失踪了,冬梨非常担忧地找了一阵子。他给自己的解释为:不是怕别的,而是这家伙着实危险,法力稍有不济的碰着哪怕一根狐狸毛,都会被毒得上吐下泻。知道他的狐狸洞为什么常年不招蚊子苍蝇吗?就是因为有这天然杀虫剂的存在。
然而冬梨翻遍了整座缥缈山,连周围变成荒野的紫海都挖地三尺也没发现小白狐,大概也能猜到她去哪儿了。自我安慰道:反正只要不毒他们银狐一族,跑出去祸害谁家苍生都跟他没关系。
再说化为人形偷溜去凡间的小白狐,尚不知成年意味着将要接受天劫,而她压根儿没有修炼过法术,如果没有冬梨的保护,第一道天劫就能将她烧成灰烬。
此刻胖嘟嘟的小女孩,也就是小白狐变成人后的样子,正盯着满大街奇形怪状的人类犯愁。看惯了缥缈山的狐女,总觉得这里的女人都有些变形……不过她就是要采众家之长,塑造一个绝世美女出来,自然要多勘察勘察了。
走着走着,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堵肉墙挡住去路,原来路中间不知出了什么事,人们都围聚过来,伸长脑袋往里瞧。小白狐也爱凑热闹,却只能从下方找空隙钻进去。
“卖身葬父,好可怜,这年头能活着太不易了。”看不懂牌子的小白狐竖着耳朵边听边点头同意:确实不容易,她这几天走来,发现人间的食物好少,很多人都饿着肚子赶路,却不见他们捉到什么猎物,不像缥缈山,到处都有吃的。
正考虑着要不要请大家去缥缈山,冬梨会不会嫌她多管闲事,耳朵里就传进一句至关重要的话:“……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一定比红满楼的花魁凤儿还美。”虽然那语气听起来让她很恶心,可既然周围的人都在附和,说明这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孩果真是他们眼中的美人了?!
低头再观自己的体型,小白狐汗颜了一把,的确和美的概念差距很大!
一个想法突然冒出来:不如买下这美人胚子天天模仿,有朝一日她也能变漂亮了。下一刻,小白狐就不客气地解下身边某人的钱袋,把所有的银子都倒出来放在那块牌子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瞪着对方,已经开始观察学习中了。
银子刚落地,那小孩就重重朝着小白狐磕了个头,吓得她一跳三丈远,躲在街角不明白为什么都有银子了还要寻死?显然小白狐把谢礼当成了,而围观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老子的钱袋被偷了!这银子是老子的!”接着便是一团混乱,她就更不敢靠前了。
直到沸沸扬扬的捉小偷活动结束,小白狐才悄悄返回卖身摊子那儿,却见草席底下盖着的老头一个翻身坐起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抱怨:“今儿个又没收入,儿啊,你就不能号两嗓子赚点同情?冷冰冰的谁会想要买你?!”
原来他们是父子,演的是仙人跳?小白狐龇了龇牙,闹半天根本没有美女,害她白白浪费了时间。
正想转身走开,那男孩忽然扬声喊道:“包子,你的身手不错嘛,要不要考虑加入丐帮?”
小白狐反问:“丐帮是什么?丐帮有美女可看吗?”
男孩笑露一口白牙,充满诱惑地点点头:“有美女,多得很,比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漂亮!而且我都能给你画出来,随便挑,随便拣!”于是小白狐就被忽悠地入了丐帮,一起打工演出仙人跳。
接下来的日子便由小白狐扮演孤儿,她常以眼泪赚取冬梨的宽恕,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不需酝酿,那大泪珠说掉就掉,短短几天便已将自己倒卖了七八次,为丐帮增加进项不少。偶尔男孩也会上场,却是为了方便小白狐去偷钱袋。三人辗转几个城镇,荷包渐鼓,野心也越大,干脆收拾行装奔赴京城。
起程之前,小白狐忽然记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向男孩伸手道:“先给我画一张最美的美人图,我有急用!”男孩倒也守信,马上买来纸笔大刀阔斧的开画,临了还附赠小诗一首,用破碗底刻了个绝无仿造的红章。
拿着得来不易的美人图,小白狐苦心研究,虽然不觉得这女人哪里好看,但能被“美人”看得上的美人,怎么可能不“美”?!就不信冬梨还看不上。
“好热、好累、腿好酸——”抱紧松松垂垂的肚子,费尽力气爬上山顶,人未到,声先至,苍老粗哑,惊飞鸟雀无数。
“鬼叫什么呢?大早晨的……”冬梨打着呵欠出来,正逢小白狐咧嘴娇笑,他的眼睛瞬间瞪圆,大叫了一声,“鬼呀——”然后便扶住山崖狂吐起来。
小白狐不明所以地还想靠近,眼前却已没了冬梨的身影,呼啸的寒风刮过,小白狐挠了挠后脑勺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只好回去问个清楚……
离京城三十里处的小客栈发出一声惨叫:“什么?!这女人是你认的奶奶?!”
另一个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在我最饿的时候,就是她给了我一个烧饼,自然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了!”
小白狐晕倒,难怪画像跟千层饼那么像,害她花了好大的力气变出各种各样的赘肉和皱纹……第一次尝试失败,不过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就是了!
说来也怪,自从来到人类中间,小白狐身上的毒性似乎就消失了。有一次男孩拉了她的手逃避追赶的失主,她还担心会不会毒死他,结果人家好吃好喝好睡,一点事儿都没有,倒是让她惊喜万分,总算能摆脱那魔咒般的蛇毒了。
小白狐这边一切顺风顺水,走江湖,寻美人,玩得不亦乐乎。却说缥缈山那边,冬梨某一天早晨突然自懒觉中惊醒,掐指一算发现小白狐的天劫到了,忙不迭地开始找她,但仍是晚了一步。等待他的只有一只被打回原形血肉模糊的焦黑小狐狸,旁边还有两个人的尸体,眼看着小白狐也是活不了了。
无法形容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竟然无喜无悲,只有双眼牢牢定在小白狐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冬梨轻轻抬起一只软绵绵的小爪子,记忆中它无时无刻不在挠啊刨啊的,精力充沛,活力四射,此时却连血液都干涸了……
还有那烦不胜烦的一声声呼唤……
凭什么?!连他都下不去手伤害的,以为挂着天劫的名义就可以随便打杀了吗?!苍茫原野中隐隐回荡起低沉的野兽吼声,方圆百里内被天雷烧焦的大地再次翻滚震动了一遍,冬梨双目赤红地缓缓仰视阴沉的天空,浓重的杀气激的云层间电闪频起,只看谁先沉不住气出手,便将引起一场大战。
“白狐乃是天狐后代,元神未毁,尚有一线生机。”不知何处传来的劝解声,及时消减了冬梨的愤怒,恶狠狠地又朝天空剜了一眼,这才小心抱起小白狐离开,也不管身后噼里啪啦的雷鸣暴雨如何嚣张,有胆子只管朝他打打试试,他立刻就为小白狐报仇雪恨,看谁还敢再拿破雷劈她!
第四章
冬梨顾不得奇怪天劫怎会伤到无辜的人,全副心神都放在抢救小白狐身上。所幸她不愧为天狐的后代,元神被保护的很好,只是疗伤起来颇花了许多工夫,纵使他积攒数千年的修行,也已累至虚脱。
当小白狐再次睁开眼睛,念叨着恳求冬梨去救救她的朋友时,那二人早已化作了白骨。
冬梨注视着消沉不语的小白狐,心里竟然同样有了难过的情绪。他压下翻涌喉间的闷堵,把这归之为真元消耗在小白狐身上,导致他们心意相通,彼此影响,自己的悲伤不过是来自小白狐悼念伙伴,与其他无关。
时间悠悠而过,在冬梨几乎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小白狐突然告诉他,她算到了男孩转世的地方,要去报恩了,因为如果当时不是她硬拉着男孩去找冬梨,他也不会死。
修炼之人对于恩情是极为看重的,狐族也不例外。可冬梨就是不舒服,告诉她,那两人是命中注定要在那一天遇难,没有她出现也逃不过。
小白狐却不听,趁他一个不注意,又溜去了凡间。
冬梨这次无法放下心,朝着自己的洞穴发了一通莫名的火之后,尾随而去,理由是:窝已经毁了,抓小白狐回来让她负责重新挖一个!
这一次遇到个繁盛的朝代,百姓安居乐业,大街上再也看不到成群的流浪汉和丐帮弟子。小白狐欣慰的边走便看,很容易就找到了男孩的转世,同样的相貌,同样戏谑不羁的笑语,当他看到她,张口就喊了一声“包子”时,小白狐忽然泪如雨下,冲过去抱住了他。
冬梨默默地站在他们背后磨牙,暗道要将那碍眼的小子大卸八块拿去喂鱼,眼角却不自觉地有了湿意。小白狐的泪让他痛苦怜惜,无法再用那些破理由来搪塞自己:什么心意相通,如果真的心意相通,喜欢上小白狐的自己为什么不能被她同样的喜欢着?!
这一世,小白狐对男孩千般好,万般疼,照顾他长大,陪他读书,送他去参加科考,在门外等待三天三夜接他回客栈一起焦急忐忑地等消息,然后在他金榜提名赢得官位和一道赐婚旨意的时候悄然而退,若无其事地返回缥缈山。
冬梨果然狠着心让疲惫的小白狐连夜挖出一个新狐狸洞,遭到白眼无数却欢畅无比,一整天都咧着嘴在洞里左摸摸右捅捅,想着小白狐的肥爪子在这里挖过那里挠过,就觉得睡觉都更舒坦更甜蜜。
然而好景不长,人间的那个倒霉鬼做官不慎,被奸臣陷害,真的马上又要变成鬼了。小白狐不知怎的竟要冒险去为那男孩的转世改命,她希望男孩能幸福快乐的活到白头,否则心里永远感到亏欠。
冬梨气的火冒三丈,索性设了个结界把小白狐关了禁闭,自己哪儿也不去,就在洞外守着。
斗转星移,男孩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天马上便要过去,小白狐的泪水也变成了鲜红的血泪,冬梨一拳捶到山壁上,心冷至冰点,道:“我去为他改命,但你必须答应我,今后与他再无瓜葛。”得到小白狐的保证后,冬梨走了。
刑场外,刽子手已经揭开大刀上的黑布,看热闹的百姓敬畏的嘘声一片,根本不晓得将死之人犯了什么罪,只晓得跟着瞪大眼睛叫好。
爱惜的抚摸着最后一条狐尾,冬梨毫不犹豫地用它换回男孩的三十年阳寿。回想之前用三条狐尾解去小白狐身上的蛇毒,然后又用三条狐尾救回她被三道天雷劈去的命数,再将两条狐尾的法力传给她护身,竟是连最后一条也用在了这个笨蛋的一片痴心上,而这痴心还不是对他……有够傻的吧?从这一刻起,他便与飞升再无指望,而一个无法成为天狐的银狐,也再当不成下任的族长。
这一生啊,本以为长到无聊得闷死,谁想到碰上这么个先天不足后天白痴的家伙,竟然短到让他留恋不舍。冬梨坐在云端看着惶惑等待着的小白狐,不想也不愿知道她等的究竟是谁,就让他保有最后一丝尊严,安静地度过余生吧!
然而许久未曾露面的三大长老却突然出现,拦住了冬梨的去路,中间最老的一只便是阙灭。
“早知如此,当初悔不该将她托付给你。”阙灭半眯着眼叹道,“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勇敢的面对所有后果。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不要怪他狠心,最受全族期望的继任族长,若是不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怎么可以突然消失?
另外两位长老更是露出悔不当初,怨念深重的表情。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冬梨毫不怀疑他们即使不除掉小白狐,也不会放任她存活下来……
面对聚集在圣地中,一张张永远崇拜敬畏的面孔,冬梨惨然一笑,缓缓化为原形,本该映射出月辉般光华的位置,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这是最后能为小白狐做的事,那么,他无怨无悔。
耳中轰鸣的是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与议论声,但是终归有一天,他们会忘记有这么一只占尽天时地利却最不合格的九尾银狐。
“这样你满意了吧?!”冬梨问完,也不待阙灭回答,便径自离开了。他已经将最后的尊严都抛弃得一干二净,自然再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第五章
另一边,小白狐确定皇帝赦免的圣旨奏效后便开始没命地往缥缈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既高兴,又难过,总觉得如果回去迟了,冬梨就消失不见了。
而她,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呢!
跑过灰尘遍布的狐狸洞,以她现在的身形,洞口似乎变得小了点儿,但是里面依旧温馨,来不及细看,小白狐又继续朝冬梨会在的各个地方找去。
安静凉快的树林、高耸入云的山顶、半山坡又软又厚的草地、神圣庄严却经常被二狐偷猎的祭祀圣地、清澈甘甜的小溪边,还有曾经被冬梨毁得乱七八糟的旧山洞。
除了找到一堆小时候打发时间的玩具和摇椅,所有地方都嗅不到一丝冬梨的气息。
小白狐惶惑地左看右寻,往东迈几步,感觉不对,再往西和北,最后闭着眼睛原地打转,深吸一口气,朝着潜意识中冬梨会去的方向追去,这次一定不会错了……
翻过缥缈山,信步走在茫茫无际的草地上,冬梨懒散地眯着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忽然迈不动脚步,心里正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老得走不动路了,回头却见一脸泪痕却扬着灿烂微笑的小白狐。他的衣襟正被她的小肥爪子死死地摁着,已经被挂出了几条破洞,眼看便要报废了。
冬梨皱眉问:“你干吗?”毁了他的衣服,她负责补吗?!
小白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嘿嘿笑道:“冬梨,不要不理我——”
冬梨脖子一僵,低头看她:“我已经没尾巴了……”真的没有办法再帮她什么了。
不过转念一想,告诉她自己没尾巴,那变成原形时屁股光秃秃的岂不丢脸?忙假咳一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有事要……”剩下的话却戛然而止。
须臾,小白狐抬起脸,羞涩地眨了眨眼,等待一句甜言蜜语,换回的却是——
“你有没有脑子啊?要亲我不会变成人形再亲啊?!弄得我一嘴的毛……”
一阵凉风吹过绿色的草地,似海浪般掠向远方,数只被惊飞的鸟儿额冒冷汗地全力拍翅,生怕接下来会被愤怒燃烧的狐火殃及……